朱元璋都惊讶了。正常人不是应该将这份功劳、权利牢牢掌握于掌心吗?谁会舍得分给他人?而且陆长亭都已经打开一个突破口了,可以说是在大家如同苍蝇一般团团转的时候,给指引了一个明确的方向,接下来便着实容易多了,这不就等同于往人家手里送现成的吗?他竟然舍得?

    朱元璋心底顿时又觉得好一阵可惜。

    这样的人,有真本事,年纪轻,又知进退,姿态更是不卑不亢,不因旁人夸奖而骄纵,也不因别人嫉妒讽刺而心神不定。

    这样的人才,可以道一句世间罕见了!

    在朱元璋看来,这样的人,便是恰好正适合做官的人。

    “此事先不提,朕已经派人前去审讯她,不如长亭一同前去?”

    竟然被洪武帝拒绝了?陆长亭心底微微有些郁卒,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般不经意的举动,却是反倒令朱元璋对他赞赏更甚。

    以洪武帝现在之言,他是要亲自前往诏狱审讯了?

    陆长亭犹豫了一下。洪武帝令他跟随,便也算作是有两分看重的意思了,这边给了面子,是为了之后更好地使唤他吧,陆长亭觉得自己已经将套路摸得透透的了。既然都是洪武帝说了算,被使唤也是迟早都逃不脱的,陆长亭自然是大大方方一点,道:“那便都听皇上的。”

    陆长亭这话说得真诚,没有半点委屈和怨怼的味道。

    朱元璋满意了,让宫人们准备了茶点,等陆长亭歇一歇再前往诏狱。太子妃也不含糊,立即便张罗了下去。

    这等待遇,顿时让钦天监一众人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公平,和强烈的失落感。他们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为何皇上不肯将此事交与他们呢?难道是皇上当真对他们失望至此了吗?

    钦天监心底颇有些没底,尤其目光对上陆长亭后,便更觉得没底了。

    这人的风头正是盛的时候,不如再等一等,等他犯错的时候。年轻人多有心浮气躁的时候,怕是要不了多久,他们便能等到了。想到这里,钦天监的人们才觉得心下大定。

    很快,茶点送了上来。

    朱樉微微一笑,还冲陆长亭眨了眨眼睛,陆长亭恍然大悟,这是朱樉私底下告知洪武帝的?洪武帝有心赏赐他,自然准备些茶点,也就不算什么了。

    只是这样一番动作,瞧在别人眼里,怕是又要嫉妒死人了。陆长亭心底暗暗觉得好笑,同时朝一旁钦天监的人瞧了两眼。他们在这里忙活许久,怕是还没得过这样的待遇吧。

    陆长亭很是轻易地就从他们面上,窥出了几分暗压着的不快来。

    这样的神色瞒不过他,因为他很是擅长观察人,而这样的神色同样也瞒不过洪武帝,因为洪武帝这般人物,谁都难以瞒过他的眼睛,何况人越来越精,没有经受过太子离世重创的洪武帝,这时候还敏锐着呢!

    陆长亭心底暗笑,他们还没这份自觉呢。

    顶着这么多人的目光,陆长亭面不改色地用掉了茶点。

    引得太子朱标都顿时高看了他一眼。

    吃个茶点不算什么,这茶点是由皇上赏下来的没什么,但你见过当着皇上、太子、王爷公主的面……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吃下来的人吗?

    “好了。”陆长亭道。

    朱元璋点头,道:“太子妃便陪着太子回去好生歇息,允炆许久未见二叔了吧?不如好好与二叔一起玩玩儿,汝宁你们三人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汝宁三人低着头,在朱元璋跟前乖觉许多,此时闻言,自是只有点头不已。

    朱元璋这才由朱樉扶着站起身来,转身往外走,等走到门边的时候,他才如同突然想起什么事来一般,回过头来对着钦天监一行人道:“今日你们便好生搜查一番端本宫,不得破坏端本宫中任何一处,若是寻得异处,朕便有赏。”

    但这最后一句话怎么听,都怎么像是还藏了一句话未说。

    这若是寻不到该如何呢?重罚吗?

    钦天监的人低下头来应了声,心底却有些没底,总觉得自己方才似乎做了个什么错事。

    陆长亭看了看朱樉的背影,向太子妃道了声:“点心甚为美味,多谢太子妃。”说罢,他便朝太子告辞跟了上去。

    依照洪武帝的话,这前往诏狱朱樉都是不去的,唯有他一人跟着去。

    这可真是教人……受宠若惊啊……

    虽然不大适应朱樉不在身边,但是陆长亭从不畏惧独自一人,此时自然也是一样,去了诏狱又不能吃了他,那待在诏狱里的是别人呢!

    想着想着,他便走出了端本宫,待出来后,便不见朱樉的身影了。陆长亭抬头望了望朱元璋的方向,而后立即跟了上去。

    御驾行得极慢,等陆长亭走上前来以后,方才加快了脚步。

    朱元璋微微歪过头来,冲陆长亭笑道:“你倒是聪明,知道有些话现在还不让太子知道。”

    陆长亭淡淡一笑,道:“太子刚刚病愈,自然不能让这些事扰了太子殿下。”

    朱元璋点头:“正是如此。”若是太子得知,自己的枕边人害了元妃留下来的嫡长子,岂不是刚刚病愈,便又被气得晕厥过去?陆长亭这般行事,便正好迎合中了朱元璋的心思,自然能引得朱元璋高看一眼。

    待出了东西六宫后,便有马车来到了跟前,朱元璋由身边小太监扶着上了马车,随后那小太监便转过身来,朝着陆长亭伸出了手,道:“请。”

    陆长亭有些惊讶,这可是御驾啊!

    小太监瞧着他动也不动,朱元璋坐在马车内,闭眼小憩。

    陆长亭看了看朱元璋,这才跟着坐了进去,那小太监也跟着上去,紧挨着陆长亭坐了下来,陆长亭估摸着他不仅是进来伺候皇上的,还是坐在旁边提防着他的。

    陆长亭收敛起了目光,也学着朱元璋的模样,闭上眼小憩了起来。

    马车内登时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小太监偏转过头,小心地看了陆长亭一眼,心道了一声,聪明人,随后便低头摆弄桌案上的茶水去了。

    陆长亭看似闭眼小憩,实际上却是在细细回想端本宫中的模样……想着想着,陆长亭便入了神,连什么时候马车停住了都不知道。

    陆长亭乍一睁开眼,便和朱元璋对上了眼,陆长亭着实被吓了一跳,勉强才稳住了面上的表情。

    朱元璋倒是面上慈和地一笑:“人年纪小,随处都可入眠。”

    陆长亭迟疑了一下,随后还是点点头,面上绽出了笑容来。

    “下马车吧。”朱元璋脸上笑得更是慈和地道。

    陆长亭当先跳了下去,粗略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建筑,便不再多瞧了。此时,朱元璋由两名太监扶着走了下来,建筑之中也很快迎出了一个中年男子,男子五官凌厉,怪异的是,他面上的眉毛极为疏淡,这样的人,多是没甚感情的人。

    陆长亭猜测,此人便应当是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毛骧。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出来的锦衣卫跪了一地,加之这群人本就气势强盛,此时跪倒下来,便更显得排场震撼人极了。

    此时朱元璋对于自己改设的锦衣卫,还是极为满意的,于是他的脸上闪过了赞赏之色,随后才将为首的男子叫了起来:“毛骧,柳氏何在?朕要亲自审讯。”

    若是寻常诏狱,自然不需要堂堂洪武帝前来,但谁让这柳氏,害的乃是太子的嫡长子,他原本的皇太孙呢!

    毛骧并不知道具体出了何事,将那柳氏族人拿回来以后,这还是头一次面到了圣,自然心中嘀咕不已,怎么皇上亲自来了……

    随后,毛骧的目光还落在了陆长亭的身上。

    陆长亭目不斜视,看也不看他。

    毛骧此时或许正盯着他在想,这小子是谁吧?

    因为洪武帝有令,等进去了之后,毛骧也不敢多言,直接便带着他们前往锦衣卫诏狱了。

    锦衣卫的诏狱,狱中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

    当陆长亭踏入之后,便觉得一股阴寒将他紧紧裹在了其中,用风水学上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地方,实在是糟糕到了极点,那绝对是要绕道走的。

    正胡思乱想着,便听那毛骧道:“皇上,便是此处了。”

    陆长亭将目光从湿滑的地面移开,抬头看向了跟前的牢狱。这间狱房的栏杆极为粗壮,应当由精铁制成,中间缝隙极为细微,只能容一指通过。这样的地方,阴寒不散,易聚阴魂,可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好人到了这里,都要变成糟糕的人了。

    就在此时,陆长亭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

    里面饱含着怨憎的味道。

    陆长亭顺着看了过去,而后便看见了栅栏的缝隙里,有一双猩红的眼睛,陆长亭都差点被吓了一跳。

    “将她带出来。”朱元璋瞥了一眼后道,随即他便转过身去,朝着审讯的刑室去了。

    洪武帝何等人啊,这诏狱就算再阴森,也半分都影响不到他。

    陆长亭抽回目光,也跟了上去。

    明朝乃是刑法、刑具都极为完善的一个朝代,这个时候的刑具,可以玩儿出不少的花样来,陆长亭向来都是在文学作品中瞧过,毕竟这在电视上都是不让播的,眼下瞧着却是要近距离上演了……

    陆长亭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刑室因为皇帝的到来,特意被人清理过,显得整洁了许多,朱元璋踏足进去后,只瞧了一眼,便道:“换个刑室。”

    候在一侧的锦衣卫颇有些不能理解,这好好的,为何要换呢?

    陆长亭却是第一时间,便猜到了朱元璋的想法。

    这样干净的地方,是方便了皇上,好不污了龙体,但同时也降低了对那嫌犯的恐吓性啊!

    什么样的环境便会带给人什么样的感觉,之前那逼仄不透风的狱房,带给人的感觉便是阴沉沉、寒气萦绕的味道……那么一个刑室带给人的绝对不该是整洁亮堂。

    毛骧观察到朱元璋的神色后,也心念陡转,瞬间便明白了过来,马上请罪,并且令身边锦衣卫重新准备了刑室。

    陆长亭跟随着朱元璋换了地方,没多久,次妃柳氏便被带了上来。次妃柳氏还是穿着之前的华服,只是这身华服满是脏污,甚至还有破损的地方,瞧上去可实在不怎么好看。柳氏的头发倒也没怎么乱,只是有些发丝垂下,瞧着模样狼狈了些。

    柳氏的面容惨白,模样却是出奇的沉静,唯有在接触到刑室里的血污后,才微微畏缩了几分。

    这换了之后的刑室是何般模样呢?

    刑具都挂在一面墙上,上面还带着锈迹和血污,第一眼看去的时候,便会觉得上面都是死气。而地面上也是脏污的血迹,深深的,仿佛嵌进了地里,见着的人,都能隐约想象得到,当时受刑的人,那血液是如何从他体内流出来浸染地面的……

    再瞧瞧这昏暗的灯光,和一旁面容冷酷的锦衣卫。

    哪怕是大汉进来了,也会被刑室里血腥逼仄的味道,吓得浑身发软……更不提柳氏这样娇宠长大的女子了。

    果然,就算柳氏已经竭力压制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了起来。

    朱元璋这才慢腾腾地坐了下去,冷眼看向了柳氏:“你还没见过你的家人吧。”

    柳氏被锦衣卫按倒在了地面上,艰难地抬起脸来看了看朱元璋,她满眼恐惧,面无人色的脸上渗出了密集的汗珠。

    “皇上既要冤枉我,不如便一刀杀了我,何必又牵连我的家人?”柳氏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说出这等话倒也不亏心,人证俱在,还敢不认?”朱元璋越是听她如此辩解,便越觉得愤怒烧头,他的孙子啊!就是丧生这女人的手中啊!她却还敢如此狡辩!她疼惜她的家人,这朱家的皇子皇孙难道便不是人了吗?越想,朱元璋越觉得可恨。

    只怕这柳家在背后也多有指使。

    毛骧上前一步,道:“皇上,听闻柳家长子的第三子刚满月……”

    陆长亭的心猛地一挑,顿时反应过来了毛骧是什么意思。柳氏害死了皇家子孙,那他们便可拿柳家的子孙下手。

    柳氏喉咙里顿时便爆发出了嘶声的尖叫:“不!不!我柳家并未做错什么,皇上为何如此待我们!”

    陆长亭看向了朱元璋和毛骧,这二人神色都未改变,想来对这样的场景竟是毫无感觉。

    朱元璋似乎察觉到了陆长亭的目光,还转过头来,微微笑道:“长亭怕是第头一次见着这样的场景吧,第一次见了害怕也是正常的。”

    陆长亭笑了笑:“劳皇上关心了。”

    柳氏冷酷地瞧着他们这般温言细语,脸上神色忍不住扭曲了起来:“皇上……这人明明是胡言乱语,栽赃于我!皇上如何能信他呢!皇上,求您明察啊!我柳家一片忠心啊!”

    陆长亭转回头看了一眼柳氏。他都有些佩服她了,若是换做寻常人,这时候已经是涕泗横流了吧?哪里还有力气为自己,为自己的家族申辩?柳氏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越是这般作为,便越是暴露透彻呢?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在刑室外响起了:“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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