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转头看去,就见站在门口的那位锦衣卫,怀中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原本还天真无邪地笑着,只是在看见了这么多人以后,孩子受气氛所感染,立即便哭了起来。

    陆长亭的心里不免一紧。

    洪武帝能是什么手软的人吗?自然不是,哪怕是小儿到了跟前,该下手的时候,他一样能下手。

    作为曾经生活在民主法制社会的陆长亭,实在有点不大能适应这样的行事,但是他是什么身份?这时候,他不能开口,就算开了口也没有用。

    柳氏此时已经忍不住吼叫连连了。

    “皇上!皇上怎能如此待我柳家!”

    朱元璋正待点头,陆长亭忍不住出声道:“皇上。”既然他见着了,那便也没了法子,见着也不能不管,只是这个管的方式,不能太蠢,愚蠢的行径只能是将自己搭进去。

    “可是觉得不适?”朱元璋倒是很有耐心地转过了头。

    陆长亭摇了摇头:“柳氏的嘴捂得太紧了,光这样,是没法子,怕是只会越发激得她嘴硬。”

    毛骧扫了一眼陆长亭,瞧他这般文文弱弱的模样,心下登时觉得好一阵不屑,这般书生气,想来是没见过什么血的,自然不知道这刑讯的手段何等厉害,这进了锦衣卫诏狱的,嘴捂得再紧,都能问出来。

    “小公子是没见过这等手段吧……”

    陆长亭点头,很是实诚地道:“确实没见过,所以我也想了个法子出来。”

    “什么法子?”朱元璋倒是并未生气,反而还很给面子地问出了声。

    “草民不过通些风水,自然也只能从这上面作文章了。柳氏不怕死,或许她连家人的生死都不在乎了,可若不仅仅死,而是就此断子绝孙,世上再无柳氏一族呢?”

    朱元璋静静听着他说话,并没有急着应答陆长亭这句话。

    毛骧皱眉道:“此话何解?”不过毛骧倒是没出声嘲讽陆长亭,概因陆长亭口中所谓的断子绝孙、再无柳氏一族,着实有些惊人。

    这话便也只有皇帝才有底气说了!

    陆长亭道:“指挥使莫要以为我在说笑,只要柳家人身死,哪怕在外仍有未能捉拿到的柳家人,也都没有关系,只要将柳家人的尸体,埋入我指定的地方,再设下风水阵,想要柳家断子绝孙便可让柳家断子绝孙。”这还是陆长亭头一次说这般反派言论。

    但虽是第一次,陆长亭的表现却极为优异。

    他面无表情,口吻冷淡,语速缓缓说来的时候,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柳氏在一瞬间的呆滞过后,已经忍不住冲着陆长亭破口大骂了起来,旁边的锦衣卫冷酷地堵住了柳氏的嘴,于是昏暗的空间里便只剩下了柳氏呜咽的声音。

    毛骧咋舌不已,“这等本事……着实……令人惊叹。”

    就算是锦衣卫指挥使,也忍不住为这等狠辣手段咋舌。

    家族、香火、光耀门楣的概念,是深深刻进中国人骨子里的,而这些在古代时尤为深重!尤其是明朝,本就是一个极为讲究宗族的朝代!

    柳氏一人,牵连柳氏一族,就此在世上湮灭……

    柳氏就算死了,怕也不敢下黄泉吧,她敢面对她柳家的列祖列宗吗?

    这一招……太狠了……

    柳氏憎恨地看着陆长亭,恨不得吃他肉喝他血一般。

    虽然被柳氏这样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怵,但陆长亭是何等沉得住气的人啊?他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的动摇。

    朱元璋此时方才出声道:“这也是柳氏一族该得的,柳氏初时对皇孙下手,对太子下手,难道不曾想过牵连家族吗?想过,却还是做了,那自然该承担应有的罪责。”

    陆长亭不得不说,洪武帝这话说得还挺对的。柳氏自己都不为自己的家人着想,怎么还能奢望受害者去同情可怜她的家人呢?

    陆长亭此时出声,也不过是不愿见到婴孩受刑,这对于他来说,出于人道主义也实在是太难坐观下去了,等这过了之后,柳家人如何被满门抄斩,那都不关他的事了。

    “长亭说的建议极好,就依照如此做吧。但该受的刑,还是要受……”朱元璋冷声道:“柳氏一人犯下的罪孽,岂是柳家身死便能偿还,唯有刑罚惩之,再送上断腿台,方能解朕心中怒火。”

    柳氏瑟瑟发抖,两眼眼泪混着污迹从她的脸上滑落,她奋力挣扎了起来,手下竭力地挣扎着,奈何她却被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既然她不说,便都带下去吧。”朱元璋淡淡道。

    此时陆长亭稍微有些心虚,也不知道洪武帝是不是瞧出他的心思了?

    陆长亭清了清嗓子,又道:“皇上,不如将柳家年幼的子弟,都同她关入一间狱房如何?”

    朱元璋微微诧异:“这是何用意?”

    “她残害了皇家子嗣,自然不能轻饶,便让她日日瞧着柳家年幼的孩子,也叫她好好想一想,被她害死的皇孙,此时也正如柳家的孩子一般,正盯着她,瞧着她,想要问她为何下得了如此狠手……”

    话说到这里,柳氏就剧烈地打起了寒颤,显然已经被陆长亭这番话带入到了那个场景之中。

    朱元璋抚掌称好:“不错!好法子!”虽然有些话陆长亭没有说出来,但朱元璋也能从中窥出来。这不仅是给柳氏制造恐惧,还是用柳家的子孙来敲打她,她越是瞧着柳家子孙,便越会想到,这些孩子将因她而死,就是这些,柳家未来的希望,将会彻底不复存在……

    如此下来,柳氏还能忍得过心底的拷问吗?

    柳氏自己也清楚一点,所以她畏惧、害怕,瑟瑟发抖甚至是到了抽搐的地步。

    柳氏的手指用力地抠住了地面,喉咙里发出了激烈的吼声,但是谁让她的嘴被堵住了呢?

    “将她送回去。”朱元璋道。显然,他觉得陆长亭提出的法子都很有意思,可以好生惩治柳氏,消心头之恨。

    毛骧点点头,命人将她抓了回去。

    柳氏却是朝着陆长亭的方向伸出了手,脚下蹬地,竟像是不愿意离开一般,但锦衣卫的力气何其大?轻松地便将她带了出去,柳氏只能瞪大眼,眼瞧着自己越来越远。

    婴孩啼哭的声音还在耳畔,柳氏也已经是泪水满面。

    待脚步声渐渐远了,陆长亭便见毛骧目光微亮地瞧着他,道:“这位公子真人不可貌相啊……皇上,这等人才,正应当到锦衣卫来啊!”

    陆长亭:“……”谁想到锦衣卫啊!

    朱元璋此时的心情好了不少,他笑道:“他不能来做锦衣卫,朕觉得,应当考科举做官,长亭这般人才,若能为官,那定然能为大明做出不少贡献!”

    陆长亭这瞬间有点懵。

    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一下子都赶着上来夸我了?

    毛骧说他该到锦衣卫也就罢了,他方才装腔作势说的那些话,的确是将他塑造成了一个,人面兽心、歹毒心肠的衣冠禽兽,或许正是这点很得毛骧的心。但是,洪武帝又为何这般夸他?他不过是展露了点儿风水本事,若是夸,那也应当是说他当入钦天监才是,这和科举出仕有什么关系?

    朱元璋瞥见陆长亭面上的错愕,不仅不生气,反倒还觉得心情大好,起身道:“走吧,回宫去。”

    陆长亭点点头,没有忘记提醒锦衣卫一声。

    “不出两日,她必然软化,再久下去……”陆长亭顿了顿,道:“我怕她疯了。”

    毛骧看着陆长亭的目光更为欣赏,他抬手一掌拍在了陆长亭的肩背上:“你着实聪慧啊!当真不考虑一番,到锦衣卫任职吗?”

    毛骧现在是一改之前的先入为主,对陆长亭是越加地欣赏,哪怕是陆长亭因为过分美貌而有些娘唧唧的外貌,都让毛骧觉得,这人好看本事又好,那不是提高锦衣卫整体水平吗!

    陆长亭听得嘴角直抽。

    被锦衣卫指挥使瞧上,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儿!

    相比之下,他还不如去考科举呢!

    ……反正也考不上嘛!

    陆长亭匆匆挥别了毛骧,大步走了出去。

    待回到皇宫后,朱元璋的御驾便远去了,应当是处理政务去了。

    陆长亭便回到了秦王殿中,进去的时候,陆长亭还能听见孩子的笑声,应当是朱允炆了。

    陆长亭推门走进去,便见朱允炆扬起脸来,笑意盈盈,端的一派天真可爱!

    陆长亭不由得想到了诏狱中的那个婴孩,幸好,他还是出手了……

    朱樉见他进门,便立即将陆长亭招了过去:“你们年纪差不多,长亭陪着他玩儿吧……”说着,朱樉松了一口气,显然是不想带孩子了。

    陆长亭:“……”您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和朱允炆年纪差不多的?

    第110章

    将麻烦甩给钦天监以后, 陆长亭便心安理得地闲了下来。

    “如今端本宫也无要紧的事,不如便回到宫外去, 如有事, 父皇定会再传召,届时进来便可。”陆长亭没想到,当先说出这话来的, 是朱樉。

    陆长亭虽然猜测,朱樉多半是不愿再和朱允炆这个屁孩儿,培养什么叔侄情了,但此时他们俩的想法正是不谋而合,陆长亭当然也就顺水推舟, 应下来了。

    朱樉前去向朱元璋辞别后,便带着陆长亭出宫去了, 临了出皇宫的时候, 朱允炆还扒拉着宫人的手臂,依依不舍地瞧陆长亭和朱樉的方向瞧了好几眼。

    那边钦天监的人还暗自得意着,总算从陆长亭手中扳回一成,他们哪里知道, 陆长亭根本没将他们放在心上,此时已经欢欢喜喜出宫去了。

    待回到秦王府洗漱一番, 朱樉便让陆长亭收拾一番, 欲领着他在应天府中走一走。谁知,刚换了一身衣衫,便有管家双手呈着一封信上来了。

    “秦王殿下, 陆公子,这是燕王府来的。前两日,殿下在宫中,小的们才在这时候呈了上来。”管家躬下身,将手中的信往前递得更近了。

    “燕王府来的?北平?”朱樉当先伸手将信接了过来,展开瞧了一眼……

    陆长亭伸手直接将信夺了过来:“二哥,是给我的吧。”

    朱樉的脸色臭了臭,却是没有伸手再夺回来:“是你的。”

    朱棣的性子哪里是喜欢写信的?若是寄信来,便也只有可能是给陆长亭的。

    陆长亭慢条斯理地拆了信,朱樉当即凑了上来:“写的什么?”陆长亭本能地胳膊一拐,避开了朱樉的目光,气得朱樉小声嘀咕了一句:“小气!”其实呢,朱樉也未必真对那信上的内容有兴趣,若是真瞧见了,只怕他还会觉得肉麻。谁知道老四平日里瞧着稳重自持,私底下却又是个什么闷骚样子。

    实际上,朱棣也确实并非会将肉麻之言载于信中的人,陆长亭展开信后,所见到的大都是关心询问的话,而后才是说起知县等人……那龚家破败在先,知县倒台在后,已经吓住了不少人,私底下自然是识时务地开始往燕王的方向倾倒。虽是寥寥数语,陆长亭却能猜到朱棣该是如何忙碌。

    再往下瞧,便是朱棣问他,年前可能归去。

    陆长亭心底微微一暖,颇有些触动。他习惯与朱棣一处过这样的节日,他自然是要回去的。

    “都说了什么?”朱樉忍不住好奇地问。

    “问我何时回去,能否赶上过年。”

    “过年?”朱樉的音调陡然拔高了,“你过年还要回北平?”

    陆长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是自然。”

    朱樉顿时心头好一阵郁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只要再拖上半月,你便赶不上了,自然是留在应天与我一同过了年,再随我到西安去……”

    “还去西安?”陆长亭挑眉:“我不去了。”

    “原本答应好了的……”

    “可二哥骗了我呀!”

    朱樉面色发青,只能哽了回去。是啊,可他骗了长亭,就这一点,便让他在长亭跟前没有半点说话的资本了。

    陆长亭也不是故意要噎他,见朱樉眸光黯淡下去,陆长亭便抬手拍了拍朱樉的肩背:“总之过年前我定然是要赶回北平去的,往年过年也是我和四哥一同过的。”

    朱樉轻叹了一口气,道:“过去你还同我一起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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