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倒抽一口冷气,不知不觉间,惶然阴郁的氛围已悄然降临在每个人心头。
    与镇民不同的是,裴璟的那些人却相当地镇定。
    直到完整的三声哨响结束,远处隘口渐渐传来马蹄声,那几人来不及完全展露的放松微笑,忽得凝结在唇边。
    因为他们见到了马背上的人的身影,并非他们的人。
    ……
    “你们是想要钱,权,还是女人,我都可以给。”
    狭小的牢房内,一道男声如此说。
    曾经的四皇子,萧铭。
    原本不可一世的人如今被作为阶下囚活捉,却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四皇子萧铭与西戎人勾结,架空了西川边陲的隘口。
    沃昌镇隘口原本被替换为西戎人的部下,现下,却已在悄无声息间被裴璟带来的人拿下。
    听闻男人此言,负责看守的几名兵士难掩愤懑之色。
    新帝即位以后,四皇子罪证确凿,为夺权排除异己,陷害边关将领。
    看守兵士中有人曾是靳大将军的部下,闻言再难忍住怒意,捏紧拳头想要上前。
    “指挥使。”
    方才那名冲动的兵士见到裴璟,立刻心虚地收回了手。
    裴璟淡淡看他一眼。
    这名兵士年纪尚轻,话音戛然而止:“我是为靳大将军他……”
    兵士们心中尽管对四皇子再有愤恨,此刻依旧训练有素地退到屋外,掩上门。
    屋内安静片刻。
    最终萧铭沉不住气般先行开了口:
    “怎么,许久不见,裴指挥使没有话要对本王说吗?”
    凝滞而冷然的气氛下,四皇子言语停滞一瞬,却又很快被他自己掩饰过去。
    他看向裴璟:
    “说起来,指挥使当称本王一声内兄。”
    “世事难料,当初你回绝了襄乐的婚事,最终还是娶了本王的妹妹。”
    “有件事,你当知晓,”萧铭勾唇换了个放松的姿势,一字一句说出口道:
    “你若动我,虞栖枝也要死。”
    ……
    那日帐外的变故在淬着冷光的刀兵下平息。
    众人喝过太医署配制的解药,病症很快见好,冬日寒冷依旧,但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虞栖枝明白过来,裴璟此次来西川,只是为了处理西戎的祸患,但也确实解了沃昌镇的困局。
    在裴璟等人与西川调度使的接洽下,沃昌镇的镇民陆续得到妥善的安置。
    这日,虞栖枝送别霍秋。
    霍秋要随大部分的人一起,迁居到西川首府。
    “阿潆,说句心里话,我觉得封青凌他不会再来了。”
    唯恐西戎要生乱,临近边陲的小镇并非是能久待的地方,沃昌镇的渡口处大多是要乘渡船离开的居民。
    霍秋看虞栖枝没有要与她一起迁居的打算,不由问出口道:“你还要等他?你还没放下他?”
    见虞栖枝略显苍白的面色,霍秋还以为虞栖枝心底仍没有放下封青凌。
    以朋友的身份看,霍秋认为虞栖枝应当向前看,不论身边有没有新人,都不应再被困在过去的回忆里,不论是封青凌还是裴璟。
    闻言,虞栖枝顿了一下,然后缓缓摇了下头。
    “凌哥哥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
    霍秋见虞栖枝已是能自己想明白的,在心里为她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日,裴璟前往西川首府处理西戎祸事,并不在沃昌镇。
    虞栖枝想,她与裴璟之间最好从此不要再沾瓜葛。
    等照顾晓晓病愈后,不论封青凌会不会来寻她,她都打算离开此地,回洛县。
    晓晓年纪小,身体孱弱,体内余毒未清,虞栖枝不放心晓晓一个人在家中久待,送别了霍秋,就想要尽快往家里去。
    刚进家门,地面忽然起一阵无规律的晃动,虞栖枝快步将晓晓抱下床榻,房梁就已轰然倒下。
    那房梁恰好砸在晓晓方才躺着的地方,将两人困在床榻边。
    地动了。
    周围晃动着,虞栖枝把晓晓紧紧护在怀里,沃昌镇此前也有过几次地动,却不曾想到这次的震荡如此剧烈。
    砖瓦连续不断地砸落在她们头顶上方的横梁上,出口在瞬息之间被堵住。
    她与晓晓没有伤到,虞栖枝却也知晓,这根房梁在这样的地动下支撑不了多久,迟早要塌。
    她用力想要推开身前的废墟,却事与愿违,眼前一阵阵发眩。
    ……
    “指挥使,救出来的人全在这里了。”
    沃昌镇内,负责救援的兵士勉强跟上裴璟的步伐。
    男人身量修长,步伐很快,视线只在兵士示意的地方停顿了一刻。
    在旁人眼中,他们的这名指挥使素来冷静理智,临危不乱,好像任何事都无法动摇他的意志。
    但旁人简直怀疑自己是否看岔,在那一刻,裴璟俊美沉冷面容上,居然显出了极罕见的慌乱之色。
    人声愈发嘈杂,只有几缕微光穿过缝隙,虞栖枝只觉视野昏暗,有液体落到她下颌,然后顺着脖颈流下去。
    在虞栖枝从前的印象里,裴璟的手修长,而薄,仿佛能握紧世间所有的事物。
    而现在,这双修长有力的手正用力扒开她头顶上方的瓦砾废墟。
    她闻到腥味,是血。
    男人逆着光源,虞栖枝视线模糊,她看不清裴璟的神色,只依稀见到男人绷紧的下颌线条,与鲜血淋漓的手心。
    她勉强反应过来,把晓晓抱起,示意裴璟先把小姑娘带上去。
    裴璟很快从她手中接过晓晓。
    裴璟的动作一如往常那样沉稳,有力。
    只是,触及到他手指那一瞬,虞栖枝却察觉到裴璟的指尖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在害怕?
    裴璟……又在怕些什么呢?
    虞栖枝无意,也无暇去深究。
    她的视野再次陷入昏暗与寂静。
    “她人这是怎么了?”人群中有人疑惑不已。
    虞栖枝周身并未见有伤,一缕缕黑气却鼓动着,蜿蜒在她颈侧。
    黑暗。潮湿粘腻的触感。
    睡梦中,虞栖枝只觉自己好似被黑蛇缠身,束缚地动弹不得,几近窒息。
    再醒来时,薛琦的脸近在眼前。
    “醒了?”薛琦伸手在虞栖枝面前挥了挥,“能看清吗?”
    虞栖枝渐渐清醒,她点了点头,只觉口中艰涩,还未将困惑问出口,薛琦就已开口向她解释道:
    “你的蛊毒发作,但好在已被暂时压制了。”
    蛊毒……?
    虞栖枝一时不解。
    “我体内怎会有蛊……是如何压制的?”
    她压下心底的异样,如此问道。
    薛琦神情微动:“这,你还是自己去问裴璟吧。”
    薛琦给虞栖枝指路的营房不远,只是,虞栖枝还未见到裴璟,先遇到了她不曾想到的人。
    四皇子萧铭。
    萧铭被四名兵士押解去另外一座牢房路上,迎面遇见虞栖枝的那一刻,他尚能维持平静的面色,一瞬间就灰败下来。
    “他居然真的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毫无用处。”萧铭言语阴森如毒蛇吐信:
    “二十年前,怎么就让你活下来了呢?”
    虞栖枝脚步停顿。
    直到一行人与她擦肩而过,方才四皇子的阴冷语调依旧在她耳边徘徊,令她厌恶到几欲作呕。
    胸口升腾起闷窒,有些晕眩。不知何时,她的手腕被人握住。
    “新皇陛下不愿见四皇子回京,将在此地,以谋逆罪处决。”裴璟淡道。
    虞栖枝默了默。
    面对裴璟,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也不明白裴璟为什么要同她交代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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