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老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因为内侄无需避讳,倒是见过敏瑜几次。又有他母亲在二爷施世纶面前常常夸赞,道敏瑜是个极好的人儿,将来府里能由她打理真是再好不过。由是,施廷羽对敏瑜十分的尊敬。

    看她骑马姿势十分娴熟,便问道:“小婶婶往常练过骑马?”

    施世范笑着代敏瑜回他:“你婶婶马背上的功夫可是高人指点,不说你比不过,就是我也只与她在伯仲之间。”

    “啊?”施廷羽瞪大了眼,夹紧马肚子,驱赶几步追上敏瑜和施世范,十分诧异道,“我知道六婶马上功夫厉害,那是因为她出身将门世家。小婶婶家可是文官呀,怎地也如此厉害了?”

    施世范嗤的一笑:“要不然说你小孩子见识浅呢,文官家里就不能出武将军了?咱大清国是马背上夺得天下,自然于马上下功夫,你小婶婶虽然不是将门之女,不过比起你六婶,也是不甘示弱的。”

    “你又在孩子面前胡说。”

    敏瑜原先只听他们叔侄两个说话,这会儿看到施世范将自己与郑红缨作比,正怕廷羽等人童言无忌,万一传了话到郑红缨耳朵里,又是一场是非,不免急忙开口打断施世范。

    施世范一笑,也就不说了。

    施廷羽打马绕过来,与敏瑜一块骑行,他随父亲辗转府衙,倒是从未去过京师。只是听其他叔叔婶婶们说起京师的繁华,心里向往不已,难得敏瑜和施世范都从京师来,施廷羽便道:“婶婶,京师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吗?我听说爷爷和奶奶去京师的时候,还去皇宫了,婶婶皇宫大吗?”

    “大。”敏瑜侧过头,含笑望着这个继承家族希望的少年郎。

    施廷羽摸摸辫子,又问:“那……那有多大,比我们靖海侯府还大吗?要是加上我们的家庙、宗祠呢?”

    “比这些都要大,皇宫啊是大的你只能望到天,就再也望不到其他的地方。”

    “啊,那得……那得多大啊?”

    施廷羽果然受到了惊吓。

    敏瑜微微地笑。

    后面马车里坐着的廷皋廷芳廷之等人,已是从车窗里伸出脑袋,一个个张口七嘴八舌的问:“八叔,八叔,婶婶说的是真的吗?皇宫比天还大吗?”

    “皇宫里有没有太阳啊?”

    “皇宫里有龙吗?阿玛说那是真龙天子住的地方,小叔,小叔,你看过龙吗?”

    敏瑜和施世范被问得一脑门子都是冷汗,施世范不禁笑向施廷羽骂道:“小子,都是你多嘴。”

    施廷羽嘿嘿笑着,一吐舌,扭头拉动缰绳,打马先跑开了,徒留敏瑜和施世范给一帮小屁孩解释皇宫是什么。

    廷皋趴在车窗上,听着他们说,心里只是羡慕不已。又见施廷羽骑马的姿势真是潇洒极了,他满眼渴望,敏瑜回身不留神瞧见,因知道他是遗腹子,孤儿寡母十分可怜见,不觉心生柔情,放慢了马步靠近廷皋道:“小鬼,你看什么呢?”

    施廷皋没想到她会过来,乍惊之下,忙挺直脊背怯懦懦道:“小婶婶……我,我也想骑马。”

    “你想骑马?”敏瑜怔了一怔,忽而展颜,笑对马夫道,“停一停。”

    马夫不知她想做什么,赶紧停下来,敏瑜这才向廷皋招招手:“下来,婶婶教你。”

    施廷皋闻言,竟有一瞬的不敢相信。再三确认敏瑜的确是在招手叫他,忙掀了车帘,从马车上蹦下来。

    施世范也勒住了马,正不知敏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看施廷皋要上敏瑜的马,忙打马过来道:“廷皋,你做什么?”

    施廷皋在原处立定,垂头道:“小叔叔,小婶婶要教我骑马。”

    施世范无奈地笑望着敏瑜:“你呀,竟会胡来。”

    敏瑜哎了一声,倒是不服气了:“谁胡闹了,你也说我骑术很好,难道还教不了他吗?”

    施世范道:“你骑术固然很好,可也得看是什么地方啊。往村里去的路坑坑洼洼,你自己骑我都揪心,别说教他了。快别胡闹!”转头却又叫施廷皋,“过来,八叔教你。”

    施廷皋原本还忧心忡忡,怕施世范不许敏瑜教他骑马,眼下闻听施世范要亲自教他,小脑袋一抬,格外惊喜的就向施世范跑去。

    敏瑜看得心里一疼,一时想到了远在京师的施清遥。

    马车里廷芳廷之并几个远房亲戚子弟,看着素日老实本分的施廷皋,竟然大胆要去骑马,都在马车里叽喳喊起来:“八叔,八叔,我也要骑马。婶婶,我也要骑马。”

    敏瑜嗓子眼里哼一声,瞪着窗口伸出来的几个小脑袋,一个个用手推回去道:“你们想骑马,等满了八岁再说吧,小屁孩儿。”

    “我不是小屁孩儿。”

    “就是,我才不是小屁孩儿。”

    被推回去的廷芳廷之揉着脑门嚷嚷,敏瑜把车帘一拉,才不管他们呢,径自疾驰几下,追上了施世范,一面看他教廷皋骑马,一面打量着四周。

    幸而王妈妈的家就在村头,入村没几步就瞧见了。因为有人提前打招呼的缘故,王妈妈的儿子狗剩和儿媳周氏都知道府里的八爷要来,早早就将茶水点心备下了。

    一时敏瑜施世范领了廷皋廷芳廷之廷羽等人进了院子,狗剩忙用袖子将凳子擦了擦,搬过来给他们几个人坐。

    施世范看他忙活不住,赶紧叫住他笑道:“王大哥也坐吧,我们只是来看看,不需你伺候。”

    跟着施世范进来的廷羽廷皋他们,在靖海侯府住得惯了,猛然间来到乡下柴门里,看什么都新鲜。一个去拿了锄头,一个去摸了镰刀,一个推了磨盘,一个扛了扫帚,嘻嘻哈哈玩闹成一团。

    狗剩看着他们挠挠头,很是局促不安道:“八爷随便看,随便看。家里穷,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八爷,八爷别……别见怪。”

    “王大哥客气。”施世范摆一摆手,瞥着廷羽廷芳他们道,“你们仔细些,都是做活计用的东西,别给人家磕碰着了。廷芳,把刀放下,看不划伤你们的手。”

    廷芳撇撇嘴,搁下镰刀,又去抢廷之的锄头。

    恰好王妈妈家的小孙儿旺儿从外头下学回来,一看满院子的扫把锄头乱飞,不由心惊,跐着门框子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周氏听见,忙喊他:“旺儿,快来,快来见过八爷。”

    旺儿抱紧了手里的布包,紧盯着廷芳等人,一溜小跑到他母亲跟前。

    周氏便一手揽着他,向施世范和敏瑜介绍起来:“八爷,这就是我那小子,叫旺儿。”又对旺儿道,“快给八爷磕头。”

    慌得施世范忙说不必,拉过旺儿问道:“今年几岁了?”

    旺儿戒备看他道:“八岁。”

    敏瑜道:“八岁?正好和廷皋一般年纪。”于是扭头叫廷皋,“廷皋,来。”

    廷皋从玩闹中抽出身,跑向敏瑜身边,刚要张嘴喊她小婶婶,忽然间瞥到狗剩夫妇,却似想起什么,忙改了口道:“小……小叔叔,你叫我来干嘛?”

    敏瑜喜他机灵,刮着他的鼻梁尖儿笑道:“来给你介绍个朋友。”便将旺儿的手一拉,放到施廷皋手里道,“这位旺儿小朋友,今年正好也八岁,与你同年,或者你们两个可以说说话。”

    施廷皋凝神看一眼旺儿,瞧他个子不甚高,体格却很健壮,一张脸庞儿黑红黑红的,额上还有几滴汗珠儿,和他的哥哥廷羽弟弟廷芳廷之都不同。

    他不觉好奇,握了握旺儿的手道:“我叫施廷皋,你住在这里吗?”

    旺儿小心点点头。

    施廷皋笑着一指身后,问他:“那这些都是你们家的东西吗?那个刀是切什么瓜用的,那样长的刀柄,肯定是很大的瓜吧?”

    旺儿哈哈笑起来:“你真是笨死了,那是镰刀,我们打猪草都用它。”

    “你们家还有猪呢?”这下连敏瑜都好奇起来,忙一捣施世范的胳膊,“走,去看猪去。”

    施世范只觉得好笑,那狗剩听罢忙就领路,带了敏瑜一行人去猪圈里看猪。

    旺儿和施廷皋一路手牵手说话,大抵是年岁相同之故,二人说着竟越发投机,几乎成了相识许久的老朋友。

    廷芳廷之在他二人背后抓耳挠腮,要笑他们。敏瑜一手一个,拎着他两个人的衣领子,拽到自己身边道:“小东西,敢在背后说哥哥们的坏话,该打哦。”

    廷芳廷之嘻嘻的笑,回头朝她做个鬼脸,挣扎着跑开了。

    看完了猪,狗剩家里又养了几只羊,虽说跟来的远房亲戚也有穷的也有富的,但是仗着靖海侯府的接济,大多都是锦衣玉食长大。对于猪马牛羊这类家畜,都是新鲜又好奇,敏瑜和施世范只看着一群熊孩子捉羊的捉羊,逗猪的逗猪,简直管不住。

    好不容易管住,两人几乎热出一身汗来。

    狗剩夫妇也暗暗纳罕,这八爷今儿怎么恁地有兴致,带一帮少爷出来玩了。

    不过纳罕归纳罕,他俩人只以为这是豪富之家的一时兴起,不过留神看着,不让孩子们磕碰到罢了。

    因旺儿和廷皋闲谈,说到自己下学回来,敏瑜站在一旁就问他:“你上的那个学堂,是不是就是王妈妈说的义学?”

    旺儿点点头,廷皋便道:“什么是义学?”

    “就是地方公款或地租设立的蒙学,不收银两,专为贫……”敏瑜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生怕即将出口的贫寒二字会打击到旺儿,就换了话题问他,“你今天怎么下学这么早?”

    旺儿扯着衣襟,竟意外扭捏道:“讲千家诗的先生有事没来,新来的先生讲的是律诗,我听不懂。”

    “怎么会呢,律诗从头听,很好学的。”

    “我……我……“旺儿头低得更加沉了,“我前几天去地里干农活了,没放羊,就没去学堂旁听。”

    放羊?旁听?

    敏瑜心头一愣:“你站在外面听的?”

    旺儿腼腆嗯了一声。

    敏瑜惊诧的问向狗剩夫妇道:“怎么不叫孩子去学堂呢?王妈妈那里的月例钱据说有大半都给了你们,义学又免费,书本钱也用不了多少。”

    周氏便道:“小少爷,你哪知道我们的苦。他爹自从跌了一次后,身体总不大好,连年地里收成也越发不如一年,家里猪牛羊又得人伺候。不是我们不叫他去学堂,实在是我们这样的人家,纵然学得出道理,可到了赶考的时候,盘缠考篮骡子马都不得花银子吗?额娘在你们府里也不知能干到哪一天,等他成人,只怕额娘都指望不上了。”

    这倒是实情,王妈妈年过六十,若非看在她为施府操劳十几年的份上,的确早该回乡养老了。只怕就为了这一家,老夫人才将王妈妈留下来,怕王妈妈年纪大不便劳动,才将王妈妈指派给最好说话的自己。

    真难为王妈妈了。

    敏瑜叹口气,摸摸旺儿的脑袋。廷皋听了半日,总算有些似懂非懂,拉着敏瑜的袖子偷偷问她:“小婶婶,可不可以叫旺儿跟我们回去上学啊?我们家的学堂那么大,他来了跟我一起学不可以吗?”

    “廷皋乖。”敏瑜感叹他心地纯善,其实她又何尝不想把旺儿带回去呢,只是这个家如今这样,定然离不了旺儿。她想了想,便又问:“旺儿,学堂里这会子还有人吗?”

    旺儿道:“有的,要到太阳落了才下学呢。”

    “那好,那就麻烦你带我们去学堂。”

    敏瑜拍拍手,喊来在旁边和小羊玩耍的几个孩子道:“廷之廷芳远山修宁长风,别玩了,我们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廷之才和小羊玩的熟,抱着小羊的脖子扭动身子十分不愿意:“不嘛,不嘛,我想要和小羊玩。八叔,八叔,我们把羊带回家好不好?”

    “好什么好?”一旁廷羽也玩得累了,闻说还要去下一个地方,长胳膊一勾,就把廷之抱在了怀里,冲敏瑜和施世范一笑道,“走吧。”

    ☆、第九十六章 扔书

    第九十六章 扔书

    几个小毛孩子平日在府里拘束惯了,正愁没得玩。眼下看敏瑜和施世范要去学堂,忙都起哄,跟着廷羽身后嬉闹着走去。

    旺儿在前头带路,七拐八绕的就把大家伙带到了一个茅草房前,伸手一指道:“就是这里了。”

    这里?

    敏瑜和施世范彼此相觑一眼,实在想不到义学的条件竟然这般艰苦,看那屋顶上的茅草好多都干枯了,还有的光秃秃的露出一大块屋脊,这样的房子怕是连刮风下雨也抵挡不住。

    诚如旺儿所言,义学里还没下学,教书的先生一字一顿的念着杜子美的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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