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这首诗家中毕先生也曾教过,廷芳廷之长风等人便都摇头晃脑跟着念起来。

    屋子里先生的话告一段落,屋子外面几个孩子却还背的兴起,教书的先生不觉隔着窗子道:“又是谁来得迟了,在外头胡闹?还不赶紧进来!”

    敏瑜和施世范微微一笑,施世范便隔窗拱手道:“在下施世范,携子弟前来义学观摩,失礼处望先生海涵。”

    先生一听,嘴里哦了一声,忙就起身开门出来。见施世范敏瑜等人的打扮皆光鲜亮丽,又看几位年纪小的少爷也是斯文干净,非寻常人家子弟,忙就抱拳作揖道:“不知贵客远来,失敬失敬。”

    施世范笑道:“先生客气,方才在窗外听先生在教律诗,正好我们家的几个孩子也在学律诗,还请先生行个方便,让他们也进去听一听课如何?”

    那先生看他行事彬彬有礼,说话也极为客气,心生欢喜,当下就道:“那有什么不方便的,只别嫌弃我教的不好就行。诸位请进,快请进。”

    于是施世范敏瑜就带了廷羽廷芳等人进门去。

    门里的地方不大,却拥拥挤挤摆放了十几条书案,每条书案后都并排挤坐着两三个学生,看年纪十五六岁也有,七八岁也有,甚而四五岁的都有几个。

    这些个学生大多都是一个村的,寻常都极为熟稔,此时见进来七八个衣冠周正锦衣华服的孩子,不由都好奇起来,伸长脖子往门口看去,交头接耳指点不已。

    屋子里一时嗡嗡有声,先生不由得掩口干咳一声,喝道:“都安生点,这位施公子行路经过我们这里,看你们读书,来了兴致要他的弟子们同你们一道听课,你们可得仔细听了,莫要叫人家笑话。”

    “是。”底下一众学生都应了一声,果然安静下来。

    施世范原本还想要廷羽等人坐下来,低头看一圈,屋子里委实少有多余的地方。廷之廷芳也一左一右拉着敏瑜的衣袖,皱着眉头小声道:“婶婶,我们快走吧,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本来嘛,他们两个是最不喜欢读书的,家里的私塾那样敞亮都没让他们安下心,更别说这里乱七八糟的环境了。

    偏偏敏瑜不依他们,攥紧了他们两个的手腕子道:“都不许跑,给我老实找个位子坐着去,也看看人家是怎么读书的。”

    “啊?”廷芳廷之这下子可吓坏了,扭股儿糖似的别扭道,“可是这里很挤哎,又那么乱,我们回家读书好不好?”

    “不好。”

    敏瑜严肃的驳回他两个的不正当理由,转头瞧见廷羽廷皋都乖乖坐下了,便伸手向后一拉,把远山、修宁、长风都扯过来,一一塞到学生们中间,命令道:“都给我老实坐好。”

    远山、修宁、长风都是第一次见敏瑜和施世范,看她两个把廷芳廷之都收服的妥妥帖帖,不敢多言语,忙都规规矩矩坐好。

    廷芳廷之拗不过敏瑜,被强按着头坐下去,看见桌子上摆放一本《幼学琼林》已是破旧不堪,忙就用两个指头夹起来,一扔道:“咦,脏死了。”

    旁边坐着的小学生左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一瞧廷芳的举动,当即气得站起身,推他一把道:“你凭什么扔我们的书?”

    廷芳让他推得身形不稳,晃了一晃之后,也不禁怒起来,梗着脖子瞪他:“这样脏的东西也配叫书?扔个狗,狗都不看。”

    “廷芳,住嘴!”

    敏瑜气得几乎失笑,想不到这熊孩子的破坏力这么强大,刚来就惹乱子。

    她一弯腰蹲下来,平视着廷芳的眼睛道:“你简直不像我们施家的子孙。”

    廷芳原以为她会为自己说话,不料敏瑜胳膊肘朝外拐,不由得大惊道:“我当然是施家的子孙,额娘还说我是嫡子嫡孙。”

    敏瑜哼了一声:“我们施家的嫡子嫡孙可做不出扔别人书的事,不信你回去问问你阿玛,再不济你就现在问问你小叔,问他何尝扔过书来着?便是你的哥哥廷羽廷皋,亦不曾做过这等丢脸的事,廷芳,我们施家的脸要被你丢尽了。”

    “你……你……我就是施家的子孙,我叫施廷芳,我……小叔,她血口喷人!”

    “廷芳,不得胡言,她是你婶……”施世范脑袋都要大了,万万想不到敏瑜心情好到会跟个孩子吵起来。他本想借敏瑜的身份来呵责施廷芳,转头瞧着先生还在,心知说出来不妥,忙又把话咽了下去。

    廷芳憋屈的语无伦次,他纵然年纪小,但是生在靖海侯府,长在靖海侯府,听的看的全是他爷爷阿玛和叔叔们的英勇事迹,内心里也一直把自己当成个英雄看待。眼下敏瑜轻轻巧巧就将他所想象的一切打翻在地,还一再声明他不像施家的子孙,他急得眼眶都要红了。

    倒是廷羽年纪大些,也知道世故,明白敏瑜是借此故意教训他,就解围道:“芳弟,小婶……叔叔是在逗你呢,快别生气了,把书捡起来还给人家吧。”

    “他定然不会捡起来的,扔都扔了,再捡起来岂不是让人笑话?”

    敏瑜故意和廷羽唱反调,使用起激将法来。

    果然,施廷芳受不住了,一拍桌子,哼声道:“谁说我不捡?我阿玛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是大丈夫,我扔的就得我捡。”说罢,一俯身,就把书捡起来递给同桌的学生道,“还你。”

    那学生让他说得一愣,真就伸手接过去了,极为爱惜的将书上沾染的尘埃仔细擦拭去,工整的平铺到条案上。

    廷之趴在一侧,看他动作这般仔细,便道:“你们干嘛不买本新书啊?我家里的书都是新的。”

    那学生就道:“我们这书都不是自己买,都是以前上学的人用过的,不用了之后就送到这里来给我们看了。你别看它破了,等我们看完,还要再留着给别人看呢,所以不能扔它。”

    “嗤,一本书才多少钱?”

    廷芳似有不屑,指着《幼学琼林》又道:“我们家里的书都多的放不下,你要是想要,改明儿我送你。”

    “真的?”那小学生一听,当下与他冰释前嫌,双目犹如放光一般道,“你们家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书呢?难道你们家里是开书肆的吗?”

    “我们家才不开书肆,我们家是做将军的。”

    施廷芳眼看他这么崇拜自己,不由得虚荣心起,极是自豪的拍着胸膛道:“我将来也是要当将军的。”

    小学生看着他笑,也不言语。

    施廷羽在后面一拍廷芳的脑袋,笑骂道:“小鬼头,成日里吹牛,你的书还不知念得如何,将来只能当个武夫,当不了将军。”

    “谁……谁说的?先生都说我读书读得好呢。”

    施廷芳被施廷羽戳中痛处,结结巴巴就要给自己找回点面子。

    敏瑜笑看着兄弟俩道:“都别说话了,还是听先生讲学吧。”

    先生连说客气,翻开书页,继续给大家解读杜子美的律诗。

    廷芳看同桌的小学生拿了一支枯树枝在书本上描画,不觉又笑道:“廷羽哥哥还说我不读书,我看你也不是读书的人,先生讲学,你只管玩树枝。”

    小学生让他说的脸一红,忙道:“我才不是玩树枝,我这是在练字呢。”

    “练个鬼啊,你拿的不是笔,分明是树枝嘛。”廷芳很不相信地撇撇嘴。

    那小学生就道:“我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给我买笔墨,先生就教我们拿树枝跟着书本上的字临摹,要是下课,就拿树枝在沙地里写字,这样就能省去笔墨纸砚的钱了。”

    “啊?”

    施廷芳这回是真的惊住了,他左右一望,瞧见学生们竟然都和自己的同桌一样,各自拿了一支枯树枝,在书本上认真而专心的临摹着。

    他也不知怎么,心里一动,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同桌道:“你的树枝……哦,不对,你的笔借我用用。”

    同桌便将枯树枝一折为二,递给他一根。

    施廷芳拿在手里掂了掂,轻飘飘的,比起毛笔的重量真是差远了。而且树枝头顶光秃秃的,毛笔那样的柔软,怎么可能练得出好字?

    他攥着树枝沉思片刻,忽而又问:“你们家穷,还这么拼命读书做什么?我看村子里那么多牛羊,放牛放羊不好吗?”

    那同桌却也不是憨傻的人,当即反问他一句:“那你家里那么多书,你偏偏要去当将军做什么?”

    “因为我想当将军啊。”

    “我也一样,因为我想读书啊。”小同桌长叹口气,“我家里世代都是白丁,阿玛说如果我将来能考中秀才,也不枉费他辛辛苦苦把我养大了。要是再努力一点,考中进士当了大官,我就可以有钱把我阿玛额娘接到一个大大的地方住着去,就像我们这里的老员外家一样。”

    ☆、第九十七章 转变

    第九十七章 转变

    “老员外?老员外家什么样啊?”廷芳好奇起来。

    小同桌便在底下偷偷比划给他看:“老员外家里有许多许多屋子,这么大一个院子,还有很多牛羊。他们家的玉米棒子窝窝头都吃不完,还有白面馒头都是这么大个的。”

    “白面馒头有什么好吃的?”廷芳撇着嘴,“还没肉包子好吃呢。话说回来,什么是窝窝头?”

    小同桌捂嘴轻声说:“就是皇宫里面才吃得起的东西。”

    廷芳登时惊声道:“老员外去过皇宫?”

    小同桌道:“定然去过的呀,要不然怎么知道皇宫里面吃窝窝头呢。”

    廷芳紧紧抿着唇,看了看小同桌几眼,极是不相信道:“就你们这个破村子,我不信有人能进皇宫。我小叔叔可是千真万确进过皇宫的,等我待会子问了他,就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了。”

    那小同桌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你小叔叔进过皇宫?”

    “嗯!”廷芳挺起小胸脯,骄傲道,“我阿玛说,我小叔叔当年是皇宫里的侍卫呢。什么叫侍卫你知道吧?就是保护皇上的。”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要说方才是惊讶的话,这会子小同桌就是惊恐了。他虽然看得出廷芳不是寻常人家的少爷,却也没想到他也能和皇宫里的人扯上关系。

    “我说的当然都是真的啦。”

    廷芳瞪他一眼,对他如此怀疑自己的话深感不满。

    小同桌让他瞪得心虚,赶紧低下头,在书上拿着树枝胡乱描画起来。

    幸而这一堂课原本就上了一半,先生不过讲了一个时辰,就让学生们下学了。

    施世范上前与先生闲谈,底下廷羽廷皋都在同义学里的学生们聊天讲解诗书,廷芳看小同桌要走,忙把他叫住道:“我叫施廷芳,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小同桌站住道:“我叫周春生。”

    “周春生……春生……你倒是应了今天先生讲的诗了,当春乃发生。”

    廷芳笑着打趣他,春生挠挠头,知道他同自己开玩笑,也嘿嘿笑了。

    廷芳见他笑,心情十分愉悦,又问:“你这会子要干嘛去?”

    春生道:“下了学就该回家了。”

    “你家住哪里?”

    春生一支手指往茅草房后方指指道:“就住离这儿不远的地方。”

    “那我能去你家玩嘛?”一堂课下来,廷芳实在对这个春生好奇不已。好奇他的家,他的家里人,还好奇他平日下学都做什么。

    他的要求来得着实突然,还好春生是个热情好客的孩子,听罢当即说道:“好呀,走,你跟着我。”说完,又想起什么一般对廷芳道,“方才我说的员外家,就盖在我回家的路上,等会子我指给你看,你就知道我没骗你了,老员外家真的特别大。”

    “嗯。”廷芳点点头,忙去拉扯敏瑜的衣袖,“小……小叔叔,我们去春生家里玩好吗?”

    春生?

    敏瑜皱起眉:“谁是春生?”

    廷之乖乖的指着周春生回道:“就是他咯。”

    敏瑜低头,瞧见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孩子,同旺儿一样,一副黑红黑红的面庞,不甚高的个儿,脑后的辫子拖得老长,眼睛黑珍珠似的晶亮。这个村子的儿童仿佛都经受过神笔马良的笔点画过一般,面貌虽不大出众,难得一双双眸子个个有神。

    敏瑜瞧着他可爱,就摸摸春生的头道:“谢谢你呀,可是你的家在哪里呢?”

    她弯着腰,神态谦和,本就绝色的面容上,仿佛凭空添了一抹柔光。身上还有未散去的檀香,春生离得近,鼻端简直香得腻人。

    他无声息的狠狠呼吸一下,简直对这个从天而降一般的人物要痴迷起来。听见敏瑜问他的家,忙伸了手指示了方向。

    敏瑜笑笑,拍手招呼廷羽廷皋旺儿修宁远山和长风等人,都跟着春生往他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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