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主一仆正说话, 外头有人传太守夫人到。

    周氏面容发白, 神色也不大好, 一进来就跟的罗绛容寒暄。她虽是办错了事得罪了韶王妃, 可却不想连着罗绛容这边也彻底得罪了。倘若真是两面都得罪了, 才真是作死。

    罗绛容如何看不出她来的心思,冷笑了一声道:“这么一大早的过来, 周夫人有什么话便直说罢。”

    “……”周氏愣了一愣,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这倒让她很是为难, 不知如何开口了。早上她家老爷便又狠训了她一通, 让她赶紧将这罗绛容挪回去。何况, 她也是亲眼见到王妃同王爷二人如何个相处, 心下知道这事的厉害紧要,哪里还会磨蹭,赶紧来办了这事。这厢稳了稳心神,周氏便赶紧道:“罗小姐面色这样不好,想来昨儿昨夜睡的不好。还是我身边长了年纪的老嬷嬷提醒了我才知道,久不住人的屋子阴气污秽重,要打开了晾几日才好住人进去。”

    罗绛容身边伺候的丫鬟也听出了她这话的意思,抢了声音开口道:“夫人这话的意思,是想要我家小姐再搬出去么?来来去去的折腾,难道周夫人是觉得我家小姐很有闲功夫?”

    周氏脸上神情微微一变,没想到自己竟是被一个伺候人的丫鬟给呛了声。

    还是罗绛容摆了摆手,示意她那丫鬟再别开口,她对周氏道:“我既是住了进来,就没第二日再搬出去的道理。”她的目光极为冷,尖锐得似乎是利刃,语气绝然不带丝毫转圜的余地。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周夫人与其有这个心思在我这花功夫,还不然紧着去求求那人。”

    罗绛容性格外放,她也是被人从小到大捧着长大的,自然是有什么便说什么。想之前这周氏如何热络的巴结自己,这会又是这么个恨不得远离的态度,她心中早已经是鄙夷厌恶透了。

    那周氏面上红白不定,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罗绛容早回过头去,一副不远再同她说话的架势。周氏心中懊悔不叠,真是悔死了当日自己竟然蠢到请了这尊大佛过来,如今,怕是不好送走。她寻思既然明着不行,私底下还得再花花旁的功夫才好,因此也就不自讨没趣,讪讪离开了。

    伺候的丫鬟等人走了出去,门毡也被重新放下后,才愤愤不平的开口道:“小姐,她先前可不是这么一副面孔。”

    罗绛容没应声,可她却是真真有些心冷,冷的不是这人的态度,而是这么多不想干的人都看出了……他对辜七的情谊。或许,这正是他所想要的。

    罗绛容说不出现在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只是觉得说不出的难受滋味。她之前是以为她跟辜七只差了一道圣旨,可眼下看来,她和她差的远远不止这些。

    “替我梳洗。”罗绛容语气沉沉的开口。

    丫鬟知道她在气头上,半点不敢违逆,手脚麻利的将人给伺候好了。

    一切妥当,罗绛容缓缓站起了身,朝着外面去。她要去亲眼看看,亲眼看看被裴池处置的那人。凭着她父兄的关系,想要知道郭正祥被关在什么地方并不是为难的事情。只是那处有重重侍卫把手,罗绛容想要进去是不可能的了。

    “小姐,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回去了吧。”丫鬟在后头小心翼翼的出声提醒。

    罗绛容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定在原地了一般,她目光只死死盯着那扇门,正要抬脚再逼近的时候,里头有人出来了。那是魏决和张岐两人。

    这两人都是认得这位罗小姐的,魏决便笑眯眯道:“罗绛容,你怎么到这来了?”

    魏决此人一贯是嬉皮笑脸,身上颇有几分市井气息,罗绛容先前并不喜欢搭理这人。因而,这会也只将目光落向了张岐的身上,她皱着眉头问:“那里头关的什么人?”

    张岐朝着魏决看了一眼,也是知道这人紧要不能随意泄露出去。转念一想,猜到罗家这位小姐多半是因为清早那事来的。罗绛容什么心思张岐一清二楚,要不然先前也不会有劝裴池的那话了。“紧要之人。”

    罗绛容便嗤笑了一声,显然是不肯相信的。

    屋子里又出来了个侍卫,手中捧着托盘,她目光不经意的朝着那边一扫,神色大变,捂着口鼻几乎要作呕。

    “快下去!”张岐见了那物赶紧让侍卫带下去。

    而魏决不消看也知道是那条被拔下来的舌头,他正了正神色对着了罗绛容道:“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赶紧回去。”

    罗绛容便狠狠的剜了他一眼,继而又同张岐道:“这是什么紧要之人?怎么会叫拔了舌头?”她这么问,可见她还是不相信的,不相信这被拔了舌头的人不过是因为言语不敬就让裴池处置。他们口口声声称是紧要之人,可又被如此对待,显然是有悖的。

    张岐半垂下眉眼避开罗绛容的目光,“这……王爷的事,恕在下不能告之。”

    魏决在一旁抱臂,神态中还透了两分可笑。他虽然就是这么一个叫人看着漫不经心凡事都很随意的人,可实际上,他对这位罗小姐的跋扈骄纵也微有不悦。先前他以为裴池迟早会收了这人,所以才肯表面上应付应付,哪知道还总要被她冷脸相待。魏决心下感慨,今后总算不必面上应承她了。

    “这……魏大人……”张岐被逼问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站着的魏决。

    魏决笑着道:“话既然都已经说尽了,罗小姐还听不进去,我看也没旁的办法了。”他同张岐道:“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了。”

    张岐见他要走,当即也慌了神,暗道这不是要坑自己么。这么个罗绛容,自己这个王爷麾下的小小幕僚可应付不了。当即也顾不上罗绛容,直追着魏决而去:“魏大人等等,我还有紧要的事情跟魏大人商量!”

    罗绛容几时这样被人冷落过,身子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微微打着颤。真相会被认清,可心中的嫉恨却会更加滋生。

    ——

    外头发生了什么,辜七一概都是不清楚的,她在那床上睡了一晌午。拂玉见时辰实在不早,便进去喊人,见辜七躺在床上笑便怔住了。她疾步到了那床前,又担忧又不解的唤了一声:“小姐?”

    辜七笑意甚浓,对着拂玉那惊诧的目光还是收敛不住心中的雀跃。

    ”小姐是怎么了?”拂玉脱口问,转念再一想,多半是和王爷有关了。昨儿她家小姐还伤心得跟什么一样,果然还是王爷厉害,竟哄住了小姐。“小姐这会要起身吗?”

    辜七倒真是有些饿了,眼眸轻转了几道,同拂玉道:“我要吃你做缕子脍,还有……玲珑牡丹鮓,单笼金乳酥。”

    拂玉闻言可就苦起了脸:“小姐,您这时候要吃这些奴婢哪来得及做,不如等明日可好?”

    “不成……”辜七嘟着嘴摇头,语气绵软,继续娇缠着道:“好拂玉,你就给我做那个,我想吃。”

    这架势,俨然就是已经做好了要长期软磨硬泡下去的打算了。

    拂玉哪里听不着出她这是在跟自己撒娇,也有挪揄打趣之意,便笑着道:“奴婢可不吃小姐这一套,做这几样东西都要事先准备好材料的。奴婢这要是一时脑子发热应了下来,还不知道要多折腾。小姐真是想吃,去求王爷想想法子倒是可以的。”

    “胡说什么!”辜七娇声瞪了她一眼,自己掀开了被子下床,趿了鞋往净室里头去。她心情实在是不错,嘴角含笑哼着小曲,正好这一幕让刚进来的裴池也看见了。

    “什么事值当你这样高兴?”裴池笑喟。

    辜七眸光一亮,“殿下怎么来了?”环城的事情还没彻底结束,她还以为他要忙一整日的呢,此刻真是惊喜极了。

    裴池附耳对她低语了几句,惹得辜七脸色绯红的捶他,“殿下!”

    拂玉见那两人情意绵绵,再不好杵在里头,忙往外面退了出去。辜七见状忙将她喊住下来,“别走。”她的确是要去净室沐浴洗漱的,可没因为裴池来而做什么旁的打算。等从净室出来,见裴池坐在小榻前看密信,辜七便走了上前。

    小榻上搁着一张几案,裴池坐在一侧,手肘搁在上头,她就自然而然的坐在另外一侧。为了同对面那人拉近些距离,辜七稍稍俯身上前,问道:“殿下,那人抓到了么?”

    裴池闻言顿了片刻,只将目光抬起来落在了说话之人的身上。

    辜七是才刚沐浴过的,身上还带着湿湿的气息,垂在肩头的发丝末端还粘结在一起。他的目光便顺着那样发丝慢慢下滑,触及她弧度美好的脖颈,最终停留在微张的领口处。

    辜七正等着他的回话呢,哪想到半晌都没等到回应,后知后觉发现了裴池在看的地方,她脸上一红,下意识的用手给捂住了胸口。“殿下,我同你说正事呢!”

    “抓住了。”

    裴池道,顺势将手中握着的密信也搁了下来。他伸手捏着辜七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附唇在上头亲了一下。“挡什么?你身上哪处我没见过?”

    辜七那脸就更红了,见他还要跟自己纠缠,忙将身子往后缩了几下。昨晚上那么多次,要不是实在起不来身她也不会磨蹭到这会。对于那种事,辜七忽然觉得韶王殿下热衷的得很。

    “殿下!”

    裴池听她语调拔高,这才饶有兴致的问她道:“什么正事?”

    “殿下也不问问我为何执意要抓那人?”辜七问道。

    她真是不禁弄,这时已经是眼波含春似得的了。裴池极为配合,她既然这么说了,他就开口问:“为何?”

    “……”辜七觉得他敷衍极了,就好像自己不提,他就不打算来问了。这桩事,她本来也是没打算瞒着的。“那人,同戎勒有关。”其实这只是她的推测,那些她上一世知道的事情都是郭讨几年后才会发生的,辜七自然没有办法将这些告诉给裴池知道。

    “郭正祥同戎勒?”

    辜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又不太确定的求证:“那人的名字叫郭正祥?”那他后世改了名字叫郭讨?

    裴池点头,可心中却因为这而起了一丝波澜,“你不知他的姓名?”

    他这么反问,辜七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话委实是让人起疑的,明明她能知道那人跟戎勒的关系,如何会不清楚姓名。辜七心中咯噔了一声,缓了片刻凝声道:“我……闻见了他身上的气味。”

    “他身上有戎勒人的味道。”辜七侥幸自己有这样的长处,而且这长处当初裴池也是清楚的。戎勒人身上天生带着体味,而她对气味甚是敏感。这么一来,倒是能将先前那些都圆上了。“昨日在那屋子当中,我闻见了。”

    “这么说来,你这鼻子还真是立了大功一件。”裴池点了下她的鼻尖。

    辜七顺势爬杆,娇嗲嗲的回:“那殿下如何赏我。”

    裴池还真是露出了一副苦思冥想的神情。

    辜七看着他这样的神态,真是被勾起了满心的期待,一整日都惦记着这事。等到了晚上,行过了云雨,辜七忍不住要出声提醒,“殿下,你想好了没有?”

    “嗯。”韶王殿下应了一声。

    辜七便侧过身去,目光热切的盯着他看,“是什么?”

    “刚才就给了你的。”裴池餍足之后闭着眼养神,听了问话才开口。

    辜七仔细回想了一番,没有啊,她几时收到他给的赏了?“我怎么不记得了?”她有些着急,还以为是他晚上过来的时候将东西顺手给了丫鬟,忘记同她说了。

    裴池忽而睁开眼翻过身,他将手掌盖在了她平坦光滑的小腹上,“都在这里头了。”

    “……”得了这样的回答,辜七脸上翘首以待的期盼之情就僵住了,旋即又委屈的想要哭出来了。亏得她期待了这么久,还以为真要得什么好东西了,哪想到竟会是这个。辜七觉得,韶王殿下真是对自己敷衍极了,怎么跟她同房就成了奖赏了?因而委屈的瞪着裴池。

    裴池看她这模样不由失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他漆黑幽深的眼眸中只有他一人,过了许久,他语气温柔的低语道:“七七,给我生个孩子。”

    辜七一脸惊奇,意外他会此刻跟自己提这个,继而羞赫的垂下了眉眼,磕磕巴巴的娇声回:“殿下怎么忽然说了这个。”

    裴池没出声,只是在她眉心亲了一下。诸多皇子多,他成亲算是晚的了,身边又一直没有人服侍,所以自然也没有子嗣一说。如今在皇子当中,也就他这位三皇子膝下还未有子。

    “等他出生,我会把最好的都给他。”他的声音又低又沉稳,可眸光却是那样的灼灼光亮。

    辜七一下子就想到了在京城时候她从太后娘娘那听来的关于他小时候的事,似乎从这一瞬,她能感受到平日被他深掩着的悲伤和孤单。他出生在皇家,父皇不是父亲,皇兄弟也不是真兄弟。他应该是期待一个孩子的,这样他就再不会让人觉得是孤零零一个了。

    “好——”辜七轻声细气的咬着唇回他。

    这下,裴池的眉眼就彻底舒展了下来,顺势将辜七大力的拉回到了他的怀中。吻细细密密的落在了辜七的耳畔腮边,他气力极大,此时恨不能将这人揉进到自己身子当中。

    其实辜七很享受这样的温情,觉得这样韶王殿下很让自己喜欢,可却没想到才过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又来侍弄自己了。辜七吃不消,忙抱着自己的被子往后面缩。

    裴池却是一副很受伤的神情,无声的用唇示意了两个字:孩子。

    因着这两个字,辜七可老实了下来,谁让之前是她自己答应了的呢。这时,辜七倒是开始可怜起了自己,她怎么觉得……刚才他在自己面前示弱怎么就是一个圈套呢?只是这的时候还哪容得细想这些,她早在韶王殿下的身下连自己都迷失了。

    第76章

    永年城狱牢当中,一行人在衙役的指引下迈步往阴暗深处去。空气凝滞, 腐臭和霉变的气味几乎是扑鼻而来, 越往深处走, 则血腥味越是浓郁。渐渐的,甬道当中再也没有外面投入的光线,只有两侧石壁上的烛台燃着微弱的光亮。

    因着一行人走过而带起的气流, 那一点烛火明明暗暗, 几乎就将要熄灭了。

    在前头领路的是此处牢房的狱卒头子,平日里也是嚣张惯了的人, 可这时候却是再恭敬不过。他将自己的身子弯得很深,同后头的人指引说话时甚至连眼睛都不敢抬起。

    他身后跟着的是天下兵马大都督, 是权倾朝野的第一权臣, 能对自己予生予死, 怎么会不心生畏惧。

    “都督大人, 郭……郭逢就被关在尽头那一间牢房。”狱卒小心翼翼的说道, 迈开步子三两步先跑到了最前头,取下了腰间挂着的一串钥匙开锁。不同于外面木头栏杆的牢房, 此间牢房为精铁所铸造, 只在铁门下端留了一尺宽、两拳高的空缺做传送吃食所用。

    此时铁门被打开, 因着常年累月被潮湿侵笼, 此时发出浑厚吱呀的声响。

    沈括驻足在不远处,在昏暗的光照下, 越发显得他孤冷肃杀。一袭玄黑鹤羽大氅, 足上是鹿皮底的长靴, 分明也不是多富贵的穿着,可他往那一站,就是压得周遭所有人都不敢出声,连着呼吸都不敢大声。

    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打开,赫然就能看见一人被展开双臂的绑着,绑他的是比手腕还要粗的铁索。那人垂着头没动静,可粗略一看,他身上却是没什么明显外伤的。

    “都督。”侍卫上前查看无碍后才朝着沈括点了点头。

    沈括抬步从铁门处穿入,铁牢里头异常的宽敞,他停在离开那人半丈远的地方。

    这样大的动静,理当那人应该有反应才是,可偏偏此时他就跟死了一样。沈括对此人的状况了如指掌,静待了片刻才低声道:“郭逢,我们有些年没见了。”

    那被绑着的人这才缓缓的抬起了头,只是动作显得迟钝而僵硬。他目光从眼前披散着的头发当中透出,带着些许颓败和不甘。“沈都督——”那人声音沙哑,是种被狠狠磨砺后的粗犷,叫人还能从中体会出悲凉。“我也没想到,我们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面。”

    说话的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昔日丰城将领郭逢。

    前几个月沈括巡视丰城,以渎职之罪将此人下狱。可案件尚在审理之时,此人就被人从狱中劫持而走,当时的追捕令还是沈括亲自所下。而在一个月前,此人又于永年城被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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