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朗挥挥手,道:“你这副样子也派不上用场,留在城外罢。”

    多弟没有坚持,点头答应。

    怀朗把她交给接应的人照顾,自己一个人入城。

    他不是第一次来蜀地,熟门熟路,很快进了杨府。

    杨昌为李曦另外兴建了住处,李曦怀疑那座富丽堂皇的府邸里藏有刺客,不肯搬,依旧住在杨府。

    怀朗扮成进府送花的花农,混进内院。

    李曦住的地方仍然守卫森严,他小心翼翼避开卫士,继续往里走。

    片刻后,怀朗眼皮忽然跳了几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他屏住呼吸,放慢速度,要转身经过拐角的地方时,猛地一拍栏杆,翻身跃出长廊。

    “来者何人?”

    几声爆喝同时响起,卫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怀朗没敢轻敌,唰啦一声抽出腰间软剑,扫开追过来的两个卫士,几个纵跃,攀上墙头,顺着夹道逃出杨府。

    杨家卫士并没有追出很远。

    怀朗松口气,赶紧找到刚刚吃了药的多弟,道:“李曦不在杨府!”

    多弟刚送走接应的人,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闻言,骇得脸色苍白,“果真?”

    怀朗冷笑一声,道:“李曦喜欢享受,吃的喝的用的样样都讲究,我问过杨府灶房的人,这两天是节气,他们居然连只鹅都没宰过,也没有准备好酒。”

    宫中四时节气都要预备宴席,杨府慢待李曦,李曦能答应吗?

    杨昌待李曦很尊敬,即使他对李曦失望透顶,也不会允许府中仆从出这样的疏忽。尤其蜀地这么富裕,杨昌不缺钱。

    多弟定定神,“那他们把李曦藏到哪里去了?”

    怀朗倒了杯茶,手指蘸取茶水在桌上画出成都府大致的坊市分布,一边思考,一边道:“不是杨节度使藏的,可能是李曦自己猜出什么,他们不可能走得太远……”

    “等等!”多弟忽然想起什么,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我出发的时候,贵主给了我一只锦囊。”

    锦囊妙计这个故事家喻户晓,当时九宁笑着嘱咐多弟等到了地方再打开锦囊,还说如果多弟没到地方就提前打开,她肯定会生气。

    多弟连忙发誓说自己绝不会偷看。

    她一直随身带着锦囊,路上从来没有想过要偷看,但刚才怀朗走后,那个来接应他们的人突然说了一句:“昨晚贵主的信报送达,她说你可以打开锦囊了。”

    多弟吓得一身冷汗。

    她告诉贵主她要去长安,事实上她先来了蜀地。

    原来贵主都知道!

    不仅知道,还派人送来信报,提醒她打开锦囊。

    多弟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怀朗就提前回来了。

    贵主的锦囊里放了什么?她是不是也猜到李曦跑了的事?

    多弟背过身,取出锦囊,打开,里面果然塞了张纸卷。

    她打开纸卷。

    怀朗站在一边问:“贵主说了什么?”

    多弟看完纸卷上的内容,一脸懊丧,道:“贵主说雍王足智多谋,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我们没有找到李曦,那肯定是雍王提前动了手脚,要我们立刻离开成都府,说不定可以追上雍王。”

    怀朗又惊又骇,“原来贵主都知道?”

    这可比李昭悄悄带走李曦更让他傻眼。

    他们还以为瞒得很严实,却不想九宁早就看出他们的打算,而且连李昭的动向都猜到了,李曦确实已经被悄悄带出杨府。

    想来李昭表面上放出消息说要来蜀地,其实消息传出时,他早就出发了。所以他在几天前已经接走李曦。

    听了这话,多弟脸色更难看了。

    她不关心李昭动了什么手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贵主是不是生气了?

    怀朗泼了杯中剩下的茶水,抹去自己画下的图案,道:“既然果真如贵主猜的那样,雍王提前做了安排,那我们还是尽早动身。贵主有没有说雍王可能走哪条路?”

    多弟摇摇头,“贵主说雍王的心思她一时也猜不到,要我们尽力而为,不必强求,她这会儿已经和周使君动身回长安。”

    怀朗点点头,“走罢。”

    两人出了成都府,带上留在蜀地的亲信,踏上向东出川的路。

    ……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千峰万仞,山势险峻,悬崖绝壁间无路通行,唯有凿山开道,一座座光溜溜的峭壁间,铁索横悬,一边是坚硬冰冷的石壁,一边是万丈深渊,稍微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一头栽倒下去,尸骨无存。

    一队人马正默默通过铁索栈道。

    陡峭的崖壁间,穿一身青色圆领袍衫的俊秀青年伏在马背上,脸色惨白,右手握拳,紧紧抵着唇,不住闷咳。

    内侍朱鹄一手挽紧缰绳,一手熟练地掏出药丸,送入青年口中。

    “大王,要不要歇一歇?”

    雍王李昭几乎是抢过药丸塞进嘴里,连水也不喝,就这么干咽下去,摇摇头。

    不能歇,这种供来往商旅通行的栈道实在是太惊险了,得早些走出这些怎么走也走不到头的大山。

    山中风景壮丽,站在高耸入云的山崖间,极目远眺,千峰逶迤,河山雄壮,云海蒸腾,松涛怒吼,说不尽的壮美瑰丽。

    李昭一开始没心思去注意这些,偶然一个抬眼,看到沐浴在金色晨光中的群山峡谷,忽然怔住,胸腔间满溢着一种他自己也无法言说的震撼和释然。

    好似拨开云雾,头一次发现原来天地如此广阔。

    可惜他这一路几乎都在马背上度过,不可能像古往今来的名人雅士那样沉醉于山水之中。

    李昭咳嗽几声,觉得心里好过了一点,攥紧缰绳,死死抱着马脖子,“不要耽搁,继续赶路。”

    朱鹄没敢多劝,示意其他人继续走。

    队伍中间传出一连声的抱怨,头戴巾子、穿锦袍、扮成寻常富家郎君的李曦被好几个亲兵抬着走过栈道,嘴上念念叨叨,一直在埋怨。

    朱鹄心里冷笑。

    要不是大王一直护着,李曦已经死了好几回了。这一次大王又冒险来蜀地接李曦,病情越来越重,连路都走不了,李曦居然嫌大王累赘,他也不想想,到底谁才是真累赘!

    他恨不能……恨不能……

    朱鹄紧紧握拳,埋下头,把所有愤恨都藏进心底最深处。

    一天后,他们还在栈道间行走。

    李曦忍不住了,推开保护他的亲兵,走到李昭跟前,怒道:“为什么走这条路?上次入蜀也没有这么艰难。”

    他们刚刚经过一处只能容一人、一马通过的崖洞,接下来还要走索道,不能继续骑马赶路,李昭只能下马,让亲兵背着他。

    他趴在亲兵背上,冷冷地扫李曦一眼,“不走这条路,你会死。”

    李曦呆了一呆,浑身寒毛直竖。

    李昭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别抱怨了,早一点回长安,我还能多保你一天。我要是死在半路上……”

    他双眸幽黑,顿住没往下说了。

    九宁知道他还想保李曦,她离开长安时没有派人去成都府。

    这样的大好时机,她居然放过了。

    九宁是故意的……

    李昭知道。

    他还知道,现在周嘉行、李元宗、其他节镇的人马应该都赶去成都府了。

    九宁的人肯定也在其中。

    她故意给他一个机会,到底是因为同样身为皇族血脉所以将他视作亲人呢,还是在试探他?

    亦或这只是一个陷阱?

    李昭猜不透。

    他只知道,如果他不出手,李曦必死无疑。

    如果这真的只是九宁的一个陷阱,那说明她已经看透他了。

    既然如此,他更没必要去隐藏什么,只能咬牙往下跳。

    如果能坚持到长安……再问她吧。

    第137章

    月色暗沉, 大船在淡淡的薄雾中静静破开水浪,沉默航行。

    船舱内, 一星如豆烛光轻轻摇曳。

    潺潺的水声中,湘竹六曲折叠屏风后飘出清脆的读书声:“江南孟春天,荇叶大如钱。白雪装梅树, 青袍似葑田。”

    念完诗, 九宁忽然觉得腹中饥饿。

    这草木生发、韶光淑气的早春时节,新鲜野菜细嫩水润, 和面,裹上肉馅炸成酥脆金黄的煎饼,油酥薄脆, 还有淡淡的香甜味……

    她越想越觉得饿, 放下书卷,起身下榻,吩咐亲兵去找些果腹的吃食来。

    命令传下去, 仆从很快送来一大盘千卷金丝饼。

    上船之后没有靠岸, 前些天甚少吃到新鲜菜蔬, 今天船经过渡口的时候短暂停泊了一会儿, 饭蔬终于不再是鱼汤和蒸饼了。

    九宁没有立刻吃,洗了手, 让仆从端着托盘, 敲开周嘉行的房门。

    天色还不算晚, 周嘉行通常忙到三更半夜才歇, 这时候还没睡, 正和部将商议事情。

    河东一派风平浪静。

    岭南传来消息,一伙流民攻陷当地州府,杀死当地官员,流民首自立为帝,还给自己起了个很威风的名号。那伙流民才不过一万多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且岭南之地偏远,除了广州暂时被控制之外,其他各州分别由不同的小势力盘踞,如同一盘散沙,难成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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