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双凤震惊:“你再说一遍?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赵襄敏淡淡道:“我说过要以身相许的,可惜,我看娘子好像并不愿意嫁给我。”
    这种话,他居然说的面不改色,一本正经,言双凤咽了口唾沫,终于哼道:“你想得美!你什么都没有,我为什么要嫁你?简直白日做梦!”
    “娘子的先夫君是四品嘛,”赵襄敏极宽容而善解人意地笑:“我知道娘子想找有权有势、最好四品以上的,对么?”
    言双凤下颌一挑:“你的记性还行。就是人不太聪明。”
    赵襄敏走近她身后:“我无权无势,不知姓名来历,人也不太聪明,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那,就做个那小戏子一样的,也还成吧?”
    他的语气过于暧昧了,言双凤只觉着心头一阵滚烫的什么掠过,如同潮涌阵阵无法遏抑,骇然地说道:“你、你别瞎说,少自甘下贱。”
    “到你怀中,岂是下贱,”赵襄敏望着她躲闪的眼神,轻声道:“纵然是……又有何妨?”
    第27章
    言双凤自诩是个厚颜不羁之人, 而同她相识之人大多也是这样评判,甚至有说她行事过于放诞、言辞不够谨慎收敛之类。
    殊不知有朝一日,也会给人弄窘的脸红心跳, 话都说不利索。
    在赵襄敏面前,她简直称得上一个“惨败”,嗓子眼里咕哝了几声,就跟一只猫儿念经似的含糊不清,然后,同样跟猫儿一般敏捷地转身,她仓促道:“我还有事,谁有空跟你胡闹!”
    直到离开了赵襄敏, 言双凤才又反应过来, 自己当时的表现着实太差,那小子摆明了是在调戏,说了那些大胆荒唐不着调的胡话, 她没直接给他个耳刮子就已经是好的,怎么竟连还口回怼都没有呢?这简直不是她的做派。
    这如果是一场战役的话,“吉祥”简直是兵不血刃的获胜了,而她则是实实在在的“铩羽而归”。
    但是总而言之,她是被赵襄敏的胆大荒唐惊到了,明明看着是个生嫩清贵的小子,居然说那些跟红通通的炭火一样烫人的话, 她怀疑就算是陶蛮的元夕,只怕也说不出那种。
    ——“难不成这浑小子是因为无依无靠, 走投无路, 所以才生出这种自甘堕落的念头?”
    言双凤暗中琢磨, 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他身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 忽地一震:这吉祥对于元夕跟陶蛮的关系丝毫也不觉着惊愕,甚至一脸坦然的,难不成、他的出身就不甚高贵,甚至也是元夕类似的人?因为被折辱惩戒过,身上才会留下那么多疤痕?
    言双凤越想越觉着这个可能性极大。
    本来对于赵襄敏过于胆大妄为的言行,她是觉着有被唐突到的,可一想到他或许经历过非人的折磨,心中不由竟多了一丝惜悯,再想他的所言所行,却生出一种类似原来如此、顺理成章的感觉。
    此时,灯影下,陶蛮看着对面儿的外甥女儿,她看出言双凤似有几分愁眉不展,但她自己也是心怀鬼胎,并不像是先前相见时候那么毫无顾忌言语爽辣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气氛便有些诡异的沉默。
    直到言双凤察觉,干笑着请陶夫人吃茶:“小姨娘尝尝这茶,不是什么上好的,倒是挺解腻的。”
    陶蛮立刻接口:“什么上好不上好,我也不是挑这些的人。”举起那普洱吃了两口,点头道:“味儿倒是纯,刚才你非叫我吃那些鹿肉,正好喝这个消化消化。”
    言双凤笑道:“鹿肉在我这儿可是稀罕玩意儿,平日里不吃的,今儿是因为小姨娘到了,才叫富贵爷爷去买了些,他们还直嚷跟着您沾光都有口福了,不过我知道,小姨娘什么好的没吃过?也不稀罕这些,这不过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罢了。”
    这些动听好话,陶蛮原先或许还可以笑纳,但是从元夕口中得知赵襄敏的身份,陶蛮哪里敢怠慢,忙也笑说:“你这凤儿,我又不是皇宫内的娘娘,你用得着跟我见外么?姨娘来了你这儿,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咱们娘俩还见外不成?”
    言双凤肚子里正算计如何开口婉拒她买马的提议、而又不得罪了她,见她言语和软,心里稍微放宽了点儿,便道:“我当然知道小姨娘是个女中豪杰,心胸见识比那些须眉男子都还要强呢。”
    陶蛮听到这里,隐约已经咂摸出些许味儿来了,便笑了两声,握住了言双凤的手道:“凤儿,当初你娘亲在的时候,也说过咱们娘俩最是投缘,当初你嫁到京内,姨娘当时却是一派没落,心想自己是高攀不得,你我才疏远了,谁成想,还是这般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情分。你也是最知道我的,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姨娘岂会不体谅?”
    这两句说的颇为真情实意,言双凤的眼圈微微地红了:“姨娘……”她低着头想了会儿:“我是真想把乘风给你带去,可是……”她没说下去,只默默地看着陶蛮。
    陶蛮却豪爽地一笑:“我以为是什么呢,就让你这般犯难,难道姨娘是那拦路的强盗,非得要你给不成?你既然心爱那匹马儿,姨娘自不会夺人所爱,你放心就是了!”
    言双凤愕然,没想到陶蛮竟如此痛快:“姨娘……”
    陶蛮轻轻拍拍她的手:“我又不是专司养马的,不过是见了喜欢,可你却是这虎啸山庄出身,你对于那些好马的喜爱之心,自然不同一般。而乘风在你手中,自然比在我手里要好。”
    言双凤感激莫名,望着陶蛮道:“姨娘说的不错,我看着乘风,跟看着自己儿子差不多呢。虽知道它跟了姨娘吃香喝辣是享福去的,但……毕竟是舍不得,就算跟着我吃糠咽菜,还是在娘身边的好。”
    陶蛮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这话你也说得出来!”她的眼珠一动,压低了嗓子:“可是这乘风原先却是吉祥的,你是它的娘,谁又是它的爹呢?”
    言双凤一怔,旋即也笑了:“罢了,就当我没说便是了。”
    陶蛮见她并没有在意自己的打趣,便继续道:“说起那个吉祥,他到底不晓得自己的出身来历?”
    “可不是嘛,”言双凤感激她不在意自己不肯卖马之事,加上心里也压着些有关赵襄敏的事,又道:“不过,不知道也好。”
    陶蛮即刻问:“这是怎么说?”
    言双凤看看元夕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这边儿了,才小声道:“我不瞒小姨娘说,我觉着吉祥……他先前必是个苦出身,所以觉着他还是不记得过往的好。”
    “什么?苦出身?”陶蛮的眼睛睁大,依稀掠过一点骇然:“你、你如何知道?”
    言双凤眉头微蹙:“他……”想到吉祥“毛遂自荐”,脸上一红,不便说出口,想说吉祥身上有伤,也不像是个好话题,于是道:“我看他病病歪歪,可怜巴巴的,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所以才这么想。”
    陶蛮如同看一只怪兽般地望着言双凤:“只是这样?”
    言双凤愣了愣:“怎么了小姨娘?”
    “没,”陶蛮咽了口气,掩饰地笑说:“我还以为是他记起了什么,自个儿告诉你的呢。不过我看你是不是猜错了?”
    言双凤疑惑:“猜错?”
    陶蛮道:“我觉着吉祥的相貌气质,对了,还有他今儿马上那般身手,绝不可能是什么……你说的‘苦出身’。”
    言双凤嗤地笑说:“小姨娘身边儿的那个元管事,看着也是极好的相貌啊。”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把陶蛮弄的反而愣住了。
    言双凤说完,自己也觉着造次,忙道:“小姨娘,我只是……”
    不料陶蛮已经反应过来,她笑道:“罢了,我本来就没想着十分瞒你,你既然知道了,倒是省了我一番口舌。不错,元夕先前的确是苦出身,他当年在戏班子里,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相貌嘛自然是好的,可是说实话,论起气质来,跟你那位吉祥是比不得的。何况也没有他驯马的那般身手。”
    言双凤本来想解释吉祥跟自己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可此刻解释的话,反而让陶蛮觉着自己是在撇清什么或者矫情,于是顺势道:“小姨娘这样高看吉祥,若给他知道,可要得意了。”
    陶蛮见话说到这份上,便不再避忌,靠近了些,望着言双凤道:“凤儿,你跟他……”她忖度了几个词:“日后想如何?”
    言双凤原本不解:“什么如何?”
    白天元夕跟如意那儿打听到的所有,都告诉了陶蛮,所以陶蛮更加认定了言双凤跟吉祥已然“木已成舟”,当即道:“你跟我毕竟不一样,再说,还有老爷子盯着。你是打算跟他长远呢,还是露水情缘?”
    言双凤的脸上又开始生火,咽着唾沫道:“小姨娘……”
    陶蛮把她的手握紧了些:“我并不是外人,也不会害你,相反,小姨娘是很想为你好的。凤儿,你可不要瞒着我,说明白了,小姨娘也好给你谋划谋划。”
    这两句倒不是假的。陶蛮既然知道赵襄敏身份有异,又是那样神惊鬼怕的人物,她不由替言双凤担心。
    毕竟按照言双凤的说法,赵襄敏是“失忆”了的,他不记得自己的真正身份,才能在这庄子里如鱼得水,毫无顾忌。
    可万一他记起了呢?他将怎样看待山庄内发生的这些?
    尤其是,言双凤竟把他当做下人、甚至是包/养的小倌儿那样对待。
    所以陶蛮想问清楚言双凤的打算,毕竟他们之间是亲戚,万一赵襄敏真是惹不得的人物,以后秋后算账,难保不波及,如今要做的就是亡羊补牢。
    言双凤心里一阵烦乱:“我……”
    她本是痛快人,却给赵襄敏撩拨了心思,而有些话,整个山庄内谁也不能说,如今面对陶蛮,她摇摇欲坠地,终于支吾问道:“小姨娘,你觉着他怎么样?”
    陶蛮微怔:“你说吉祥?他、自然是世间难得,我都说过了。”
    言双凤努着嘴不满:“他无非是生得好,除了这个,什么也没有。”
    陶蛮听了这两句抱怨,心头却一激灵:“你想嫁给他?”
    “不不!”言双凤赶紧否认:“这怎么可能!”
    陶蛮深看她:“你若是没动这个念头,而只想要跟他玩玩儿,那他凭着这张脸跟一副好身段儿,已经远胜万人,还有什么不足的?除非你想跟他长远,才会考虑他有没有别的。”
    言双凤屏息:“我……”
    陶蛮打量她:“我看,你是真的对他动了心了。”
    “我、我没有。”言双凤赶忙否认,后两个字,却声如蚊呐。
    陶蛮长叹了声:“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就急的这样。”
    外头如意进来探了一眼,看她们仿佛是个要闺中密谈的样子,便没有打扰地又退了出去。
    陶蛮出了会儿神:“凤儿,不要只说你,我问你一句要紧的,这吉祥对你,是什么心意?”
    言双凤想到近来赵襄敏的那些言行,挠了挠发痒的腮悻悻地:“我看他,是少年轻狂。”
    陶蛮不愧是过来人,言双凤模糊的一句话,她却猜出来了:“他喜欢你?对你说过?”她忍不住想要打听:“都说了什么?”
    言双凤哼道:“说有什么用,小姨娘你也清楚,宁信世上有鬼,不信男人的一张嘴。管他现在说什么,等翻脸的时候,可比脱/裤子还要快些。”
    陶蛮忍不住笑,抬手掩着嘴笑说:“看样子……甜言蜜语的说了不少。”
    她虽是调笑,心里却惊疑的很,难不成元夕弄错了?不然的话,就算是失忆,同样一个人的性子也未必就改的这样天差地远。
    可是言双凤的话虽粗俗,却也正是陶蛮担心的:万一真是同一个人,将来这位爷要“翻脸”,那雷霆之怒恐怕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抵挡的。
    却听言双凤又叹气:“总之我跟他是不可能的,别说爷爷,我自个儿都不能答应。”
    陶蛮慢慢敛笑,沉吟半天,道:“凤儿,我看你对他也不是无心,姨娘是过来人,就跟你说几句实在的——‘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世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多的是,最难得的是两情相悦,郎情妾意,倘若遇上了,便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再错过便可惜了。”
    这几句是金玉良言,言双凤怦然心动,待张口,又停住。
    陶蛮继续道:“我当然知道你的顾虑,先前方大人是四品官,你当然不愿意低嫁,我也承认那位方大人是极难得的,可是世间本来就没有两全齐美的事儿,你若还要找三四品的官,多都是些四五十岁开外的了,样貌、气质,身家,未必都万全,或者不是续弦就是纳妾,就算找到个……你难道会足?而且这吉祥吧,我看他年纪不大,人看着也极精干,你何不用点儿心思在他身上,假以时日,兴许他也自有一番功业造化呢?那会儿你才是真的扬眉吐气。”
    言双凤只觉闻所未闻,双眼微光:“小姨娘你的意思是,难道他将来还会中状元?就像是话本上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
    陶蛮笑道:“差不离儿。”
    言双凤呆了会儿又问:“可是、万一他没这升官发财的造化呢?”
    陶蛮道:“那也不急于一时,既然他住在庄子里,自然有大把相处的时间,你只管对他好些,不出半年,自然就看出来他是不是真金璞玉。”
    言双凤点头,若有所思地:“我知道了,小姨娘的意思是,如果他好,那就……要真是个没出息的,我就一脚把他踹了。”
    陶蛮的心一抽:她可没想过什么“踹了”,而只是想让言双凤别对吉祥太过分,免得以后无法收拾而已。如今望着自己的这貌似精明实则有点儿憨直的外甥女儿,陶蛮只能祈祷上天庇佑了。
    等言双凤送陶蛮出院门,却见李嫂子跟如意在廊下嘀嘀咕咕,元夕便站在旁边。
    见陶蛮出来,元夕含笑上前道:“方才这位嫂子来说,原来王姑娘还在吉祥小爷的房内呢,夫人您看……要不要管管,她毕竟是跟着咱们来的。”
    陶蛮知道元夕是故意的,当即看向言双凤,果然她的脸色一变。陶夫人就笑道:“这王姑娘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说这吉祥讨人喜欢吧,凤儿,自家的宝贝,你可要看好了啊,这动不动就招人惦记了呢。”
    言双凤勉强一笑,送别了陶蛮。
    等人去了,如意才过来道:“跟姨奶奶说什么,神神秘秘地说了这半宿?”
    言双凤道:“别瞎打听。那个王姑娘果真在吉祥那里?”
    如意道:“可不是么?李嫂子就是来说这个的,下午时候她就跟着元公子打听吉祥住处呢,我看啊,她是看上吉祥了!这样热乎!”
    言双凤迈步下台阶,走了两级,突然停住,只吩咐道:“你去看看她还在哪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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